潮湿的霉味从门缝里钻进来时,我正用银簪子挑开顾城衬衫第三颗纽扣。
他的锁骨窝里还沾着昨晚的酒渍,像片没干的水渍。“在想什么?” 顾城捏住我的手腕,
指腹摩挲着我腕骨上的浅疤 —— 那是去年被村口老槐树的刺扎的。他的拇指带着薄茧,
蹭过皮肤时像砂纸擦过朽木,“下周陪我回趟老家?”我盯着他颈侧跳动的动脉,
突然想起姐姐瘫痪在轮椅上的样子。她的脚踝细得像两段朽木,却总在深夜用指甲刮擦床板,
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蛇在木地板下游动。“阿平?” 顾城扳过我的脸,
他的瞳孔在顶灯折射下泛着冷光,“你姐又给你发消息了?”手机在床头柜震动起来,
屏幕映出姐姐最新的***:她穿着我去年送的粉色睡裙,轮椅扶手缠着新买的蕾丝,
背景是她床头那幅《圣母怜子图》。照片里她的脸只有巴掌大,
眼角却堆着与年龄不符的细纹,像被水泡发的纸。阿妹,最后三天了。
消息后面跟着个滴血的 emoji,像极了去年我在祠堂神树洞里看到的东西。
1 神树暴雨过后的清晨,神树总会渗出暗红色的汁液。那些汁液顺着皲裂的树皮蜿蜒而下,
在树根处积成小小的水洼,阳光照在上面泛着铁锈般的光。小时候我蹲在树下看蚂蚁搬家,
指着那些汁液问奶奶:“这是什么呀?
” 她正用裹着三寸金莲的小脚碾死一只爬过脚背的蜈蚣,
黑布缠成的尖角把蜈蚣的甲壳踩得咯吱作响。“那是山神在换牙。
” 她的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烟灰落在暗红色的汁液里,瞬间被染成了同样的颜色。
十五岁那年的中秋,我在祠堂后的柴房偷藏了块月饼,想带给被锁起来的春桃。路过神树时,
月光像被打碎的玻璃,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在地上。王寡妇正站在梯子上,
手里举着个血淋淋的东西往树洞塞。那东西还在微微颤动,她另一只手里的菜刀映着月光,
刀刃上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朵细小的花,像极了我妈绣在鞋垫上的石榴纹。
“阿平,过来帮忙扶着梯子。” 王寡妇的声音从树上传下来,比神树最粗的年轮还要苍老。
她的袖口沾着黑褐色的污渍,像是陈年的血痂。我攥着梯子腿的手突然打滑,
去年山洪冲垮猪圈时,张屠夫也是这样举着刀,把尖叫的公猪按在石槽里。
猪的惨叫声震得我耳膜发疼,而现在,神树的叶子在风里沙沙作响,
像有无数张嘴在窃窃私语,那些声音细得像蚕啃桑叶。“你妈说你姐快不行了?
” 王寡妇往树洞里塞东西的动作顿了顿,菜刀上的血珠滴在我的手背上,烫得像火。
我盯着她手腕上的银镯子,那镯子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 村里老人说,
那是用三个男人的东西融成的,内侧刻着他们的生辰八字。“她逆生长得厉害。
” 我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滴在梯子的裂缝里,和那些暗红色的汁液混在一起。
“昨天量身高,又矮了两公分。” 姐姐现在穿的鞋,已经比我十岁时穿的还要小,
她的手指开始变得透明,像浸在水里的虾壳。王寡妇突然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树上的夜鹭。
那些鸟扑棱棱地从枝叶间窜出来,翅膀扫过我的脸颊,带着股腐肉的气味。
“你妈当年为了留你爸,把他的膝盖骨敲碎在这棵树下。
” 她用菜刀指着树根处一块深色的土,那里的草长得比别处都肥,
叶片边缘泛着诡异的暗红色,“现在他爬起来,膝盖还会往土里渗血呢。
”我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梯子的裂缝里。去年这个时候,
姐姐还能拄着拐杖走路。我们一起在溪边捶衣裳时,她总爱说:“男人的骨头烧成灰,
混在土里能让庄稼增产三成。” 那时她的手指还没开始萎缩,能灵活地给我编蜈蚣辫,
辫梢系着用红绳缠的铜钱。“这树啊,认血。” 王寡妇把最后一点东西塞进树洞,
用刀柄狠狠敲了敲,“你姐要是再找不到祭品,明年这时候,就该轮到你给她收骨头了。
” 她爬下梯子时,银镯子在月光下晃出冷光,我突然发现镯子内侧的刻字里,
有个名字和春桃去年失踪的男人一模一样。神树的叶子又开始沙沙作响,
树洞里渗出的汁液越来越多,顺着树皮蜿蜒而下,像无数条细小的血蛇。
我扶着梯子站在原地,看着王寡妇的背影消失在祠堂的阴影里,
突然想起春桃失踪前说的话:“这树洞里的东西,到了月圆之夜会动呢。
”2 轮椅姐姐的轮椅轴承需要上油了,每转动一圈都发出吱呀的声响,像只垂死的蝉。
我蹲在她面前给轮子抹猪油时,
看见她睡衣下摆露出的脚踝 —— 皮肤下的血管青得像蚯蚓,盘踞在细瘦的骨头上。
“顾城什么时候来?” 姐姐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棉花,软塌塌的没有力气。
她的头发已经长到脚踝,我昨天给她梳头时,在发间发现三根白丝,像冬日里的蛛丝。
“他最近忙。” 我避开她的眼睛,把掉在轮椅脚垫上的头发捡起来。那些头发细得像蚕丝,
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城里查得严,不好请假。”姐姐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却依旧掐得我生疼。“你以为我不知道?
” 她的眼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瓷白的光,
“你在他手机里看到那个叫‘老婆一号’的女人了,对不对?”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尖锐,
像有把钝刀在反复切割玻璃。我想起三天前在顾城的浴室里,他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那个备注 “老婆一号” 的人发来张 B 超单,孕囊的形状像颗被踩扁的杏仁。
“他说会处理好。” 我的声音在发抖,姐姐的指甲已经嵌进我的肉里,“他说只爱我一个。
”轮椅突然向后滑了半尺,姐姐的笑声像生锈的门轴在转动。
“当年那个男人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 她掀起睡衣的袖子,胳膊上有块碗口大的疤痕,
像朵腐烂的花,“他说只喜欢我穿白色连衣裙的样子,结果呢?”我盯着那块疤痕,
去年她刚瘫痪时还只有铜钱大小。村里的老人说,这是 “化胎阴” 的征兆,
等到疤痕蔓延到心脏的位置,人就会缩成个肉团,最后变成神树的养料。
3 汽车顾城的特斯拉停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时,引擎盖还在发烫。我坐在副驾驶座上,
看着他把最后一箱行李搬下来,
后备箱里露出半截粉色的蕾丝 —— 那是姐姐让我带给她的新轮椅套。“你姐真有侏儒症?
” 顾城关后备箱的动作顿了顿,他的目光扫过村口那块 “女人村” 的石碑,
碑上的字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我怎么看照片不像?”我系安全带的手指顿了顿,
后视镜里映出祠堂的飞檐,神树的枝叶在风里摇晃,像无数只挥舞的手臂。
“她十五岁就停止生长了。” 我盯着仪表盘上跳动的数字,“医生说活不过二十五。
”汽车驶进盘山公路时,顾城突然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很烫,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
“等你姐的事了了,我们就结婚。” 他的拇指在我无名指上摩挲,
“我已经在城郊看好了套房子,带花园的。”我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影,
那些树的形状越来越像神树,枝桠扭曲地盘旋向上,仿佛要刺破灰蒙蒙的天。
“你那个‘老婆一号’怎么办?” 我的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刹车声突然尖锐地响起,轮胎在碎石路上摩擦出刺鼻的气味。
顾城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陌生而狰狞。“你跟踪我?” 他的手指掐住我的下巴,
力道大得像要把我的骨头捏碎,“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查我的手机!
”仪表盘的灯光映在他的瞳孔里,像两团跳动的鬼火。
我突然想起姐姐说过的话:男人的愤怒都是装出来的,他们真正害怕的时候,
眼睛会像受惊的兔子。4 客房王鹏第一次见到我妈时,口水差点流到地上。
我妈穿着那件枣红色的旗袍,开衩刚好到膝盖,走路时露出截白皙的小腿,像刚剥壳的笋。
“阿姨好年轻啊。” 王鹏的眼睛在我妈身上打转,他的啤酒肚把 T 恤撑得鼓鼓囊囊,
领口的汗渍像幅抽象画,“比小平看着还像姐妹。”我妈捂嘴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