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餐厅的落地窗外，申城的霓虹在雾霾中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海。
悬浮轨道桥上的磁浮列车如发光的蜈蚣无声滑过，将切割的光影投在铺着雪白桌布的餐桌上。
林薇用银叉戳了戳餐盘里还带着血丝的惠灵顿牛排，又看了看对面心不在焉的陈羲。
“阿羲？”
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块牛肉都快被你盯熟了。”
陈羲猛地回神，指尖残留的冰晶寒意似乎还萦绕不去。
他挤出一个笑，拿起刀叉：“抱歉，今天修复的那份拓片有点…特别。”
他小心地切割着酥皮包裹的牛肉，肉汁渗出，浓郁得有些发腻的香气混合着黑松露的味道弥漫开来。
就在刀锋切入***肉质的瞬间，一股极其细微、却无比熟悉的铁锈混合着烧灼尘土的血腥味，毫无征兆地钻进他的鼻腔。
他动作一僵，刀叉差点脱手。
那味道，和拓片裂纹里冰晶消散时一模一样！
“怎么了？”
林薇敏锐地察觉到他脸色微变。
“没…”陈羲掩饰性地端起水杯，冰凉的柠檬水滑过喉咙，试图压下那股令人作呕的腥气。
“大概是修复室的松节油味闻久了，有点反胃。”
他强迫自己切下一小块牛肉送入口中，味同嚼蜡。
“你啊，”林薇无奈地摇摇头，叉起一块裹满蘑菇酱的牛肉，“整天跟那些几百上千年的破烂打交道，人都快腌成古董味儿了。”
她笑着，眼睛弯成月牙，在餐厅暖黄的吊灯下闪着光，像试图穿透申城厚重雾霾的一缕真实阳光。
她举起酒杯：“别想那些了，生日快乐，陈羲同志！
祝你的古书修复事业早日发财，然后…”她狡黠地眨眨眼，“养我！”
陈羲配合地举杯，水晶杯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响。
就在这声响起的刹那，他的视线无意间扫过林薇手中那杯微微晃动的红酒。
澄澈的酒液在剔透的杯壁上轻轻摇曳，倒映出他身后的景象——巨大的抽象装饰画、来往的服务生、隔壁桌情侣低声的笑语…以及，在红酒扭曲的光影里，他自己的倒影。
那张熟悉的脸，此刻却嵌着一双冰冷、纯粹、毫无人类情感的金色竖瞳！
陈羲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猛地闭眼，再睁开，死死盯住酒杯。
红酒平静下来，倒影恢复如常。
还是他，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带着疲惫，瞳孔是正常的深褐色。
幻觉？
拓片接触后的后遗症？
“喂！”
林薇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又走神？
我说，你是不是真该去看看医生了？
最近总这样，魂不守舍的，像…像活在另一个世界。”
她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点，“阿羲，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是不是‘故纸斋’那边压力太大了？
还是那个姓赵的委托人又刁难你了？”
姓赵？
陈羲心头一跳，拓片委托人的模糊印象在脑海中闪过，似乎…确实姓赵？
但此刻，那杯红酒中诡异的金瞳倒影带来的寒意，远比任何工作压力更让他心惊肉跳。
他勉强笑了笑：“没事，可能是有点累。
别担心。”
就在这时，一名端着银盘、盛满精致甜点的年轻服务生，正微侧着身，试图从他们桌旁狭窄的过道穿行。
他小心翼翼地避让着旁边一位突然起身的客人，脚下锃亮的皮鞋不小心踩到了一小块从隔壁桌掉落的面包屑。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在陈羲的视野里，服务生脚下那一滑的动作变成了慢镜头。
服务生的身体重心无可挽回地向前倾斜，他手中的银盘上，那几杯淋着焦糖、堆叠着奶油和新鲜莓果的玻璃甜点杯，如同被无形之手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正遵循着一条清晰的、带着某种冰冷几何美感的轨迹，朝着林薇的头顶倾覆而下！
破碎的玻璃、滚烫的焦糖、粘腻的奶油…即将泼洒在她精心打理的栗色长发和笑靥如花的脸上。
“小心！”
陈羲的身体比他的大脑更快。
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椅子腿在光滑的地板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的左手闪电般探出，并非去扶那摇摇欲坠的服务生，也并非去挡那些倾倒的甜点杯，而是精准地、以一种近乎预知的轨迹，一把抓住林薇的手腕，用力向自己身侧一拽！
林薇惊呼一声，猝不及防地被拉离了座位。
几乎就在同时，服务生彻底失去了平衡，惊叫着向前扑倒。
哗啦——！
银盘脱手飞出，几杯甜点如同被精准制导的炸弹，狠狠砸在林薇刚刚坐过的椅背上！
黏腻的奶油、鲜红的果酱和碎裂的玻璃渣瞬间西溅开来，椅背上昂贵的丝绒面料被染得一片狼藉。
滚烫的焦糖甚至有几滴溅到了陈羲挡在林薇身前的手臂上，隔着衬衫传来灼痛。
时间流速恢复正常。
餐厅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目光。
服务生狼狈地摔倒在地，银盘在地上打着转。
林薇惊魂未定地靠在陈羲怀里，看着自己刚才坐的位置一片狼藉，小脸煞白。
“对…对不起！
对不起！
先生！
小姐！”
服务生慌忙爬起来，顾不上自己身上的污渍，连声道歉，声音带着哭腔。
“没事，人没事就好。”
陈羲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松开林薇，低头看着自己手臂衬衫上那一小片黏糊糊的焦糖污渍，灼痛感清晰无比。
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预判”清晰得可怕，他甚至“看”到了甜点杯倾倒的每一个角度和落点。
这绝不是巧合。
“吓死我了！”
林薇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看着椅背上的惨状，“阿羲你反应也太快了吧？
你怎么知道他会摔倒？”
陈羲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解释。
难道说自己“看见”了甜点杯砸下来的轨迹？
他只能含糊道：“…看他脚下打滑了，感觉不对。”
他下意识地抬眼，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服务生，扫过周围看热闹的食客，最后，落在了不远处靠窗的一个角落座位。
那里坐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唐装的老者。
稀疏的白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前只放着一杯清茶和一本摊开的线装书。
他似乎对这边的骚动毫无兴趣，依旧低着头，专注地看着书页。
但就在陈羲目光投过去的瞬间，老者仿佛不经意地翻过一页书页，枯瘦的手指在书页边缘轻轻拂过。
陈羲的瞳孔微微一缩。
就在老者手指拂过书页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老者面前那杯清茶的平静液面上，极其短暂地浮现出几个扭曲、闪烁的淡金色光点！
那光点排列组合的形态，像极了…像极了拓片上那些蠕动过的几何符号！
不是幻觉！
陈羲的心脏猛地一沉。
“阿羲？
看什么呢？”
林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个安静喝茶看书的普通老头。
“认识？”
“……不认识。”
陈羲收回目光，感觉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他拉起林薇，“这里没法坐了，我们换张桌子吧。”
服务生和餐厅经理还在不停地道歉，表示要免单并赔偿清洗费用。
陈羲只是摆摆手，拉着还有些懵的林薇走向餐厅另一侧相对安静的卡座。
重新落座，点好的牛排早己凉透。
林薇看着陈羲依旧有些苍白的侧脸，以及他手臂上那点显眼的焦糖污渍，眼神里的担忧更深了。
“阿羲，”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餐巾，“你刚才…拉我的时候，眼睛…”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颜色好像有点不太一样，金灿灿的，像…像玻璃珠的反光。”
她自己也觉得这说法有点荒谬，声音越来越低。
金灿灿？
玻璃珠的反光？
陈羲的心猛地一紧。
红酒倒影里的那双冰冷竖瞳！
难道刚才情急之下……？
“大概是吊灯的反光吧。”
他强作镇定，拿起水壶给林薇倒水，试图转移话题。
水流注入玻璃杯，发出哗哗的声响。
就在这时，他握着水壶的手指突然一僵。
冰冷的触感，再次顺着指尖蔓延上来。
这一次，比在修复室里更加清晰，更加…真实。
那不是幻觉残留的寒意，而是某种活物般的冰冷气息，如同一条阴冷的毒蛇，正顺着他的指尖，沿着手臂的经络，无声无息地向上游走！
目标，首指他此刻因紧张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