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不还乡，那她不是白忙活？莫名的，顾廿九看得咯噔一下，点开这个纯黑的头像看了眼，还怕自己看错。什么时候把这位拉进他们的群里了？这个群从来都是99+，二哥、唐家哥哥还有几个一同长大的姐姐，他们几个“投胎尖子生”世家老幺们的小群，发的都是今天滑雪明天跳伞后天撒钱的闲事。得益于二哥充足的文学素养和旺盛的表达欲望，充满了没营养的垃圾信息和你来我往的斗嘴。这段时间她忙得很，一首没有点开。迈巴赫平稳地驶离高速干道，迎面而来的故都千年繁华——家越来越近了，顾廿九想了会儿，才问赵叔：这个墨家大少爷孤狼似的独来独往，谁都看不起，怎么和二哥走那么近了？赵叔不好评价这位墨少，只是说：应该是和二少爷投缘吧。才怪。墨家少爷那种眼高于顶、翻手云覆手雨的人，不去和大哥合伙密谋吞并全世界，怎么有闲心来观赏他们这些二世祖的游乐人生。他说的这个“富贵还乡”怎么那么耳熟。她半小时前才说了“衣锦还乡”！“赵叔，”顾廿九试探问，“你认识墨少吗？”赵叔在给家里佣人事无巨细地安排她的起居事项，闻言抬头笑呵呵：我认识他，他可不能认识我啊。她看赵叔不像说谎。也是啊——这满京城，一个招牌砸下来，都能砸到三个公子哥。可再鳞次栉比的豪门、再盘根错节的门户，也是有微妙而泾渭分明的等级划分的。她那个二嫂，海城白家，是做医药的，于政商两届都有深厚的根基。唐家哥哥家是商界新锐，外祖父辈下南洋做外贸，父亲那辈看准时机回国，乘着IT春风起来，是方才打入豪门圈的新面孔。而她顾家，能在这个风波涌动的京城屹立百年始终保持一定的地位，靠的是传承和家风，在学界的地位，儒商家庭、清贵人家的好名声，因此顾家虽有沉浮，但始终屹立不倒，让人不敢低看。墨家，那就是另一个位面的存在了。没人能说出墨家是做什么的，又具体有什么能量，只知道政界、金融、实业、军界甚至黑白两道都有墨氏这只无形的大手。顾廿九以前问过二哥，二哥假装拎着她的耳朵，悄声说：你看过《火影》吧。“看过啦，难看——”“难看你每天晚上在被窝里缩着看？”“你放开我的耳朵啦！”“据你哥我的精彩总结，墨家就是暗影。懂了吧？”什么啦。什么精彩总结。自己讲不清楚，就说一些玄之又玄的话。话说回来，顾廿九心里盘算，我二哥还真厉害。能跟这位墨少爷称兄道弟，人家还能青眼有加、用尊贵的手指亲自回复那些废话——二哥的人格魅力果然不是盖的。顾廿九其实从小就知道，爷爷和爸爸对大哥二哥的定位很明确。大哥谨慎稳重，谋定后动，确实有一家之主的风范，“好圣孙可旺三代”，因此大哥是被三代人寄予厚望的真正继承人，父亲那一辈只是承上启下，不断为大哥铺路罢了，顾家在大哥手上再旺几十年不成问题。但是大哥不喜交际，因此顾老爷子有意培养二哥做了游戏人间的公子哥，二哥做什么出格的事，老爷子也从不斥责，只是草草罚一下做个样子罢了。道理很简单，水至清则无鱼，大哥那么完美，低不下头，这些长袖善舞插科打诨的事还得二哥来。要是二哥犯的错放在大哥身上——那不得祠堂跪个十天半月？顾廿九摇了摇头：大哥才不会那样。那我自己呢？她不禁想。爷爷和爸爸妈妈，对我的期望是什么呢？在这个家里，每个人都在承担自己的责任，那我呢？因为一出生便刚好成了家里的福星，因为父母老来得子便无忧无虑，因为小时候体弱多病便成了“念念活着就好”的闲人。我偏不。父母肯定很难想象她在美国做成功的那些事，他们通过二哥那个群里，她刻意发来的游山玩水吃吃喝喝的照片，觉得我家念念过得简单快乐、好吃好睡，一切都好。她最近在华尔街，打了那些傲慢美国人一个措手不及，和学长通过海外SPV神不知鬼不觉击穿了一家老牌对冲基金的最后一层流动性，导致其只能抛售现有资产，连锁反应疯狂砸盘。然后她释放烟雾弹，搞得有几个交叉控股的集团人心惶惶，其中有一家果断剥离了相关业务，她才慢悠悠地压价，反向收购了其中一家资质最良好的精英团队。她的目的不是砸盘一支票，不过漫野学长倒是高杠杆赚了这做空的钱。她的目的是那个团队。最后的合同上是惊人的低价。顾廿九才不是什么“活着就好”的乖乖女。不依靠任何人也可以成功。她的天才，总有一天会被所有人理解。首到赵叔提醒她“到家了”，她才从嘻嘻的美梦里回过神来，手指点着屏幕，最后按下了“好友申请”。既然回国了，这位墨少也该认识认识。何况二哥都给她牵好线了，这种一步登天的资源，不用岂不是浪费。只是他说的“富贵还乡”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什么了？难不成手眼通天的墨大少爷还能知道她一个小丫头在美国的小打小闹？不可能。这件事她做得极隐秘，嵌套了好几层持股关系，自问天衣无缝——她的目的本就不是在美国一鸣惊人，也不是为了赚这个钱，只是这份履历和经历，会成为她进入顾氏、顶替大哥成为下一代掌权人的敲门砖。大哥很好，顾廿九心想，可我比大哥更出色。京城，顾家家宴。顾家老宅是在西边，奶奶年轻时候便看上的一块地，做的五进五出的传统西合院、亭台楼阁，这些年东修西建，院子越来越大，索性把花园里的池塘一并扩了。只是爷爷近些年，年纪大了身体不好，爱去山上的温泉别墅，父亲也不怎么管家里的事，撒手丢给顾南笙之后便陪夫人出国旅居了，这老房子常年没人住。她一回来，就给原本冷冷清清的顾家老宅添加了不少人气。常年在外疗愈度假的爸妈听说了消息，果断回国了。二哥本来陪二嫂在海城娘家处理一些家族事务，还有在西山疗养院的爷爷，也都下山来。老爷子既然肯回来了，其他旁系的叔叔伯伯自然也要过来，除了还在港城出差的大哥，一家人就这样凑齐了。母亲拉着她的手，温和慈爱的眼神像探照灯一样，一遍一遍扫描过她，事事细细地询问，在美国好不好，你这书还要读几年，这次回来就别走了，家里始终比外面好啊。姑姑婶婶们带着堂姐表姐过来，说找了个老师傅，给念念做几身好衣服，明天去量量身形，哎呀我家念念是不是瘦了。堂姐说：是的，要再带她去买些东西，我可是听说念念像个小土猫一样灰扑扑的下飞机的，那美国人穿得随便，我们念念可不能这样。顾家虽说是豪门，但是没有别家的暗流涌动，几代人从来没闹出过什么继承人风波，这得益于几代人的严谨家风和精心规划，谁做什么、谁不该做什么。所以爷爷偏爱她，各家人也都偏爱她，闹不成什么暗流涌动的戏码。卧室里是她用惯了的旧事物，连床品都是她出去前睡过的，又精心取出来，洗好烘好，因为妈妈说可别给她换新的，新的东西怕她过敏。其实她哪有这些讲究，在国外时趴图书馆睡一个通宵也是常事，跟学长一起创业时，两个人还抢过一桶泡面。桌上全是她“爱吃”的菜。说是从二哥那个聊天群里，她每天发的照片里找的同款菜，家里人特别找各国大厨复刻出来的。其实她那些照片都是从网上搜的，她才没去吃过。什么这里的牛肉那里的蟹，还有据说“驱车五小时的小确幸”，拜托她哪里有时间开车去亚特兰大吃那些。顾廿九低下了眼，掩藏内心的罪恶——亲爱的爹爹妈咪，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骗你们。爷爷面前一碟超大热量的纽约芝士瀑布brunch，老爷子看一眼，三高都要犯了。母亲赶紧做主让佣人端到桌上其他位置，问她：念念，这次呆多久。用餐巾拭了拭嘴角，顾廿九很乖巧：这次不回去了。我在美国真的很想爷爷。她的眼亮晶晶的，顾二少一看她这架势就知道这姑奶奶又要开始唱念做打，果然——泪水说聚就聚，盛在大大的眼眶里，看得老爷子心疼。顾老爷子：不回去了不回去了，念念不想读书，就别读了。读了也没什么用。顾二：这还是我那治学严谨耕读传家的老太爷吗？？想当年大哥初中逃个课腿都快被打断了——！！！母亲指挥佣人给主桌布菜，姑姑过来问：念念啊，在美国有谈男朋友吗？我听你二哥说，你和一个学算法的男生走得很近——哦，姑姑说的是她的漫野学长了。二哥怎么连这个都知道？顾廿九赶紧摇头，说：那不是男朋友，都是中国人，他人又很好，很照顾我。她可没说她和漫野学长联合起来搞的那些大事——人家都说要一鸣惊人，她累积的资历和战绩还不够，还不到时候嘛。眼看大家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她立起来给爷爷布菜，可惜满桌都是美式网红大肉大虾，便勺了一勺炖蛋过去，转头问这位新来的二嫂白星竹：嫂子抱歉啊，我那段时间太忙了，没有参加你的订婚宴……白星竹，海城白家大小姐，温温柔柔的，站起来娉婷窈窕，清丽的瓜子脸上些微的笑意，恰如其分的亲昵：哪里的话，念念送我的礼服我很喜欢。她转头看她的未婚夫：我想做婚礼的敬酒服。二哥揽过她盈盈一握的腰肢，点点头表示赞同：到时候你也缺席小廿九的订婚礼，就扯平了。被妈妈逮住敲了一筷子：你这孩子，怎么当哥的？顾北嘉这么一插科打诨，话题很快又回到顾廿九的身上，她桌下狠狠踩了二哥一脚。姑姑婶婶们还在聊她，说：我们念念喜欢什么样的，姑姑帮你看看。顾廿九忍住嘴角的抽搐，眼观鼻鼻观心，吃饭吃饭。她抽空看了看手机，那条好友申请还孤零零地无人回应。她愁眉苦脸地仔细想了一会儿，越想越后悔，好像——我去加他也毫无理由？他墨大少爷每天莺莺燕燕的，多少女人投怀送抱，他又不知道我找他是为了搞事业，万一他以为我是图他的身子，第一印象这么坏，那以后想要抱大腿求合作——顾廿九戳了戳一旁的二哥：哥，这个墨——“啊？？你喜欢墨临渊？？？？”顾、北、嘉——你故意的！她伸手捂住二哥的大叫，迎着爷爷、爸爸、妈妈、姑姑、叔叔、伯伯——所有人所有人的目光：不是啦！！我都不认识他——她突然被淹没在汹涌的劝分浪潮中，天知道她根本见都没见过，长辈们居然认定了她一个单纯小姑娘，就是对只手遮天游戏人间的墨少春心萌动，你一言我一句苦口婆心了起来。念念，这个男人你别想了。念念，你们不合适。念念，这个人不适合你——我们不要想了好吗？念念，别想了，改天姑姑给你介绍一个好的。样子又好看，家世也清白，好得不得了哦。姑姑是嫁去南方，还有些小南音。妈妈一听就感兴趣了：什么样的，什么样的，我也看看。几个人围着姑姑手机里的照片评价了起来。沈家独子，独子好呀。学者家庭，父母在业内都是举足轻重——哎呀，家庭背景也不错。长得也好看。念念你来看看？姑姑帮你安排？二哥一手揽过她：姑姑，念念害羞，你发我这个二哥先审核看看。一边附在她耳边，排开长辈们的狂轰滥炸，说带她离席，一笑起来天破云开，无限风流，故意悄声说：以后别再欺负你嫂子，知道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