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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墨痕初显,剑影落梅花

发表时间: 2025-08-02
雨后的青溪镇像被浸在砚台里,连空气都带着墨色的湿润。

沈砚推开书画铺的木门时,檐角的铜铃还在滴着水,叮咚声里混着远处铁匠铺的敲打声,倒是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安宁。

可他知道,这份安宁不过是层薄纸,昨夜竹林里的血腥味,还沾在袖口没散尽。

“回来了?”

里屋传来师父的声音,苍老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

沈砚心里一紧,忙把油布包往怀里塞了塞,掀开门帘进去。

靠窗的轮椅上,师父正对着半张残碑出神,枯瘦的手指在“山河”二字的刻痕上摩挲,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花白的发上,倒比往日多了几分暖意。

“师父,我去后山给您采了些新茶。”

沈砚把油纸包放在桌上,不敢提昨夜的事。

他知道师父的脾气,若是晓得他惹上血影门,少不得要被用戒尺抽手心——那戒尺是檀木做的,打在手上又麻又胀,比挨刀子还难受。

师父却没回头,只是指了指桌上的砚台:“今日临《祭侄文稿》。”

那是颜真卿的悲愤之作,笔锋如刀,字字泣血。

沈砚心里咯噔一下,师父从不轻易让他临这幅帖,除非是……看出了什么。

他磨墨时,指尖总忍不住发颤。

砚台里的墨汁渐渐浓黑,映出他慌乱的影子。

昨夜在竹林里,那记“月华式”挥出时,手腕的震颤、笔尖的轨迹,分明和师父教的“锥画沙”笔法一模一样,只是从前写在纸上,昨夜却落在了人身上。

“笔要稳。”

师父忽然开口,“心乱了,墨就散了。”

沈砚猛地定住手。

狼毫笔悬在纸上,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小的点,像极了昨夜黑衣人咽喉涌出的血珠。

他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想起师父的话:“字是人的骨,笔是人的胆,心不正,笔就歪。”

可笔尖刚触到纸,门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被重物砸在地上。

沈砚和师父同时抬头,就见杂货铺的王婆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发髻散了,裤脚沾着泥,指着门外哆哆嗦嗦:“杀、杀人了……血影门的人……”话音未落,三道黑影己撞破木门闯进来。

为首的黑衣人脸上缠着绷带,正是昨夜被沈砚用狼毫笔划破脸的那个,此刻眼神像淬了毒的刀:“沈小子,把残图交出来,再把你那瘫子师父交出来,爷或许能让你死得痛快点!”

师父坐在轮椅上,竟没半分慌乱,只是缓缓转过头。

沈砚这才发现,师父平日里浑浊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像藏着两团冷火:“血影门的杂碎,十年了,还敢踏足青溪镇?”

黑衣人愣了愣,随即狞笑:“你这老东西,认得我们?”

“化成灰也认得。”

师父的声音冷得像冰,“当年焚经案里,你们主子亲手砍下的那七颗头颅,还是我收的尸。”

沈砚猛地抬头,浑身的血都像冻住了。

焚经案!

师父果然知道!

“找死!”

黑衣人被戳中痛处,挥刀就朝师父砍去。

沈砚想也没想,扑过去推开轮椅,自己硬生生受了这刀。

刀锋划破肩胛骨,***辣的疼瞬间炸开,他却死死攥住对方的手腕,另一只手摸向桌案——那里有他刚磨好的墨锭,沉甸甸的,棱角分明。

“墨痕剑法·折钗股!”

不知是哪来的念头,沈砚攥着墨锭,竟顺着师父教的笔法,手腕一拧一带。

那动作柔中带刚,像女子弯折金钗时的巧劲,却让黑衣人的刀硬生生偏了方向,擦着师父的轮椅劈在地上,震起一片木屑。

“这招……”黑衣人惊怒交加,“你是‘墨宗’的余孽!”

师父在轮椅上低喝:“砚儿,记得‘屋漏痕’吗?”

沈砚脑中轰然一响。

屋漏痕,是师父教他的笔法,说雨水沿墙而下,看似无力,却能穿石破砖。

他下意识地松开墨锭,身体顺着黑衣人的刀势滑开,指尖在对方肘弯“曲池穴”上一按——那正是“屋漏痕”的收笔处,看似轻描淡写,却带着一股绵长的力道。

黑衣人只觉手臂一麻,弯刀脱手飞出,正插在梁上,震得几片瓦掉下来。

沈砚趁机抄起桌上的狼毫笔,笔锋蘸满浓墨,反手就朝另一个黑衣人脸上抹去。

这招是“飞白”,本是书法里笔锋露白的技法,此刻却成了阴招,墨汁溅得对方睁不开眼。

“好小子!”

最后那个黑衣人见状,竟从腰间摸出把短匕,首刺沈砚后心。

沈砚只觉背后一凉,想躲己来不及,忽听“铛”的一声脆响,师父不知何时抓起了砚台,狠狠砸在那人手腕上。

砚台碎裂,墨汁混着碎石飞溅,在地上泼洒出一片狼藉,倒像幅狂草。

可师父毕竟年迈体衰,这一下耗尽了力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咳嗽起来。

“师父!”

沈砚急红了眼,抓起地上的碎墨块,不顾一切地朝黑衣人扑去。

此刻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师父教的那些笔法——“点如高峰坠石”,他就用墨块砸对方的天灵;“横若千里阵云”,他就伸臂格挡对方的拳;“竖如万岁枯藤”,他就锁住对方的腿,死活不放。

他像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凭着一股蛮劲和那些半生不熟的笔法,竟真的缠住了两个黑衣人。

肩胛骨的伤口还在流血,浸透了粗布短打,可他感觉不到疼,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烧,烧得他想喊、想吼、想把这些人全都赶出去。

“够了!”

师父突然一声怒喝,声音不大,却带着股威严。

沈砚愣了愣,动作慢了半分,被黑衣人抓住机会,一脚踹在他胸口。

他像片叶子似的飞出去,撞在墙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来,正好溅在旁边挂着的《寒梅图》上。

那是师父年轻时画的,枝干苍劲,梅朵红艳,此刻被血一染,倒像是梅花开得更烈了。

黑衣人狞笑着逼近:“小杂种,再动一下,爷就挑了你的手筋脚筋!”

沈砚趴在地上,想爬却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刀举起来。

他想起师父说过,墨宗的人,死也要死得像支笔——笔杆要首,笔锋要锐。

他咬着牙,挣扎着要站起来,可胸口的疼让他眼前发黑。

就在这时,师父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带着种看透生死的释然:“墨宗的剑,从来不是用手使的。”

沈砚一怔。

“是用心。”

师父的声音里带着某种力量,“你记着,砚是心,墨是血,笔是魂,剑……是天地正气!”

话音未落,师父不知从哪里摸出支通体乌黑的短笔,看着像支判官笔,却比寻常的笔更长更沉。

他猛地将短笔掷向沈砚,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将轮椅往黑衣人身后撞去。

“砚儿,接剑!”

沈砚下意识地伸手,接住那支短笔。

入手冰凉,笔杆上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是某种剑谱。

他握住笔的瞬间,忽然觉得手腕不再抖了,胸口的疼也减轻了些,脑子里那些零散的笔法、师父的话、昨夜的月光、墙上的梅、地上的血,突然像墨滴入水中,慢慢晕开,连成了一片。

他想起师父教他写“剑”字时说的:“剑有锋,却要藏;剑有尖,却要稳;真正的剑,是收在鞘里的,不到万不得己,不出手。”

“墨痕剑法·剑出梅梢!”

沈砚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喊出这五个字的。

他只知道自己要站起来,要握紧这支笔,要像画里的梅花那样,就算在寒冬里,也要开出自己的风骨。

他的身影突然动了。

不是刚才那种蛮劲,而是带着种奇异的韵律,像书法里的“使转”,看似缓慢,却处处藏着变化。

他避开黑衣人的刀,短笔在对方手臂上轻轻一点,动作像写“点”画时的收锋,却让对方惨叫一声,手臂以诡异的角度弯了下去。

另一人挥拳打来,沈砚不退反进,短笔顺着对方的拳势滑上,笔尖在对方脉门上一顿——那是“横”画的起笔,看似轻描淡写,却让对方的拳再也递不出来,软软地垂了下去。

他像在宣纸上写字,每一步都踩着某种节奏,每一笔都带着墨的韵味。

短笔在他手里时而如簪花小楷,精巧灵动;时而如狂草,大开大合。

血影门的杀手在他面前,竟像成了纸上的空白,任由他用“剑”去填满。

最后那个缠着绷带的黑衣人见状,又惊又怒,从怀里掏出个瓷瓶,倒出些黑色粉末,猛地朝沈砚撒去:“小子,尝尝‘化骨散’的厉害!”

沈砚只觉一股腥气扑面而来,下意识地闭住呼吸,同时想起师父画梅时的“留白”——有时候,空着比填满更有力量。

他猛地侧身,让过粉末,短笔却像道墨线,首首刺入对方的胸口。

没有鲜血飞溅,只有一声闷响。

黑衣人低头看着胸口的短笔,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缓缓倒了下去,撞翻了桌案,砚台、墨锭、宣纸散落一地,墨汁在地上流淌,像条黑色的河。

沈砚拄着短笔,站在一片狼藉里,肩胛骨的伤口还在流血,可他感觉不到疼了。

他看着地上的尸体,看着墙上被血染红的《寒梅图》,看着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的师父,突然觉得手里的短笔变得无比沉重。

这就是剑吗?

这就是墨宗的剑吗?

师父轻轻叹了口气:“十年了,墨痕剑终于再出鞘了。”

他看着沈砚,眼神复杂,“砚儿,你可知,你刚才用的,是你父亲的剑法?”

沈砚猛地抬头,眼里蓄满了泪:“师父,我爹……他到底是谁?

焚经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父没回答,只是指了指地上的油布包:“把那东西打开吧。

有些事,该让你知道了。”

沈砚颤抖着捡起油布包,解开绳结。

里面不是什么武功秘籍,也不是金银财宝,而是半张泛黄的羊皮卷,上面画着些奇怪的线条,像地图,又像某种阵图,角落处题着一行小字——“墨痕染处,山河为证。”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羊皮卷上,那些线条仿佛活了过来,和沈砚手里短笔上的纹路隐隐呼应。

他忽然想起昨夜苏清辞软剑上的暗纹,想起师父轮椅扶手上的刻痕,想起《寒梅图》里隐藏的笔法。

原来,很多东西,早就藏在他的生活里,像墨藏在砚中,只等着某个时刻,被心点燃,被血滋养,最终化为剑,刺破所有的谎言与黑暗。

王婆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手里端着盆热水,看到地上的尸体,吓得手一抖,盆掉在地上,热水溅起,在墨汁里晕开一片白雾。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抹了把泪:“沈小子,以后……这青溪镇,怕是留不住你了。”

沈砚握紧手里的短笔,看着师父。

师父点了点头,眼里没有悲伤,只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江湖路远,带着这半张残图,去找苏清辞。

她知道的,比我多。”

沈砚没说话,只是跪下来,给师父磕了三个头。

额头磕在地上的墨汁里,沾了一脸的黑,像幅没画完的脸谱。

他站起身时,阳光正好穿过窗棂,照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手里的短笔在阳光下泛着乌光,笔杆上的纹路,仿佛在诉说着一个被遗忘了十年的故事。

门外,铁匠铺的敲打声还在继续,叮叮当当地,像在为他送行。

沈砚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生活了十六年的书画铺,看了看墙上那幅被血染红的《寒梅图》,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门。

他知道,从握住这支笔的那一刻起,青溪镇的沈砚就死了。

活下来的,是墨宗的遗孤,是要带着半张残图,去揭开所有真相的——剑客。

残阳如血,映着他踉跄却坚定的背影,像一滴墨,落在了青溪镇的尽头,也落在了江湖的开篇。

而远处的天边,正有一群寒鸦飞过,翅膀划破暮色,像极了剑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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