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砸在窗棂上,细碎的声响像谁在数铜钱。
林妙卿的银剪卡进绣绷,金线绷了三年的力道突然一松,“嗤啦”裂开,十二股丝线软塌塌地垂下来,像被抽了筋骨的蛇。
“闯王破潼关——”更夫的破锣嗓子撕开雪幕,尾音被马蹄踏碎。
驿骑的黑影掠过巷口,冰碴子混着泥浆溅上门板,秦琼门神的腰刀裂痕又深了一分。
妙卿咬断舌尖的锈味,喉间漫起铁腥。
(碎雪里卷来半句:“……九门***了……”)指腹的血珠滚到绷架底,竟映出七年前的溪涧。
少年沈子安的青布首裰被溪石勾破,“哧啦”一声,他赧然递来洗纱杵,融雪挂在他睫毛上,水珠滑进松垮的领口。
她穿针引线补那裂口,菱角花瓣嵌进经纬,他说:“这叫断纬吧?
改纹不拆经,只断几根纬线就能织新花样。”
(如今这裂帛声提前在绣房炸响)聚春楼的琵琶声鬼似的渗进窗缝时,冰裂纹陶碗突然迸裂。
崇祯通宝在碎瓷间打转,“大明”二字朝下扣进雪水。
半块松烟墨从匣底滑出——“经国”二字被虫蛀得千疮百孔,像那年爹爹伏在织造局青砖上,鞭痕里的血窟窿。
(掌柜曾嗤笑:“寒门哪来的御墨?”
爹咽气时怀里还揣着半块)风撞开破窗,卷起《硕鼠图》砸向炭盆,纸灰里浮出柳如烟烧嫁衣那夜的火星。
“沈娘子还不走?”
顾嬷嬷的诘问劈开烟灰。
妙卿拽出《血荷图》,残卷扫落针匣,三根牛角针斜***墨锭,墨屑簌簌落进雪水,在冰面浮出条黑蟒,一口咬住崇祯通宝。
(针尾的缠枝纹是爹刻的,刺墨如刺腐木)贞节牌坊倒塌的轰响震得雪尘飞扬。
乱兵撬着“贞”字下的金箔,石刻裂痕像蜈蚣爬过《女诫》拓片。
妙卿踩过碎碑走向江岸,袄襟补丁处漏出的旧棉絮,还沾着柳如烟熏帐的苏合香。
浣纱石上的积雪掩了当年刻的“永”字,只剩凌厉一勾。
她探手破开冰面,涟漪里却浮出沈子安初见的酒窝,又碎成他写休书时溅落的朱砂。
怀里的《血荷图》突然挣开束缚,赤色莲瓣在雪地爬出血径,首指幽暗江心。
在那棵古老的柳树根部,有一个树洞,宛如一个神秘的入口,通向另一个世界。
树洞深处,半截挑纱针静静地躺在那里,被锦缎包裹着,仿佛它是一件珍贵的宝物。
这半截挑纱针,正是七年前沉溪所遗失的那一支。
它的表面己经被岁月侵蚀,缠枝纹里塞满了淤泥,仿佛在诉说着它曾经的遭遇。
突然,一阵梆子的响声传来,那声音像是被撕裂成两半的惨叫,令人毛骨悚然。
妙卿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但她的目光却被那半截挑纱针所吸引。
她小心翼翼地将针从锦缎中取出,然后别进自己的衣襟里。
当她这样做的时候,布帛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撕裂声,那声音就像是亡魂的叹息,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扑通!
褪色的双鲤锦帕浮出水面,“安”字在涡流里扭成挣扎的鱼。
寒气刺透脚踝时,冰层下突然金光炸裂——二十一根断线绞着少年沈子安的残影,青布首裰的补丁上,菱角花针脚鲜红如新血。
(那年溪水暖得融了雪,此刻冰锥刺穿了瞳孔)更声咽气。
崇祯通宝缓缓沉向淤泥沙床,“大明”二字糊满墨蟒的污迹。
雪粒子砸在江上,像万千绣花针敲击素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