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清晨总是来得格外早。
天刚蒙蒙亮，黄浦江上的汽笛声便穿透薄雾，唤醒了这座不夜城。
陆明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将昨晚冲洗出来的照片摊在《申报》编辑部的木桌上。
照片上，张世杰站在法租界那栋哥特式别墅前，身旁却是一团模糊的黑影，像是底片出了问题，又像是某种不该存在的东西。
"老陈，你看这个。
"陆明远压低声音，指向照片角落，"我总觉得这里有什么东西。
"老陈放下茶杯，凑近照片。
他布满皱纹的手指在黑影处停留片刻，眉头越皱越紧。
"明远，这照片你给谁看过？
""除了你，没人。
"陆明远咽了口唾沫，"昨晚回来太晚，暗房就我一个人。
"老陈沉默地点燃一支烟，烟雾在晨光中缭绕。
"法租界最近不太平，"他最终开口，"昨天我去巡捕房打听消息，听说又有两个苦力失踪了。
""第几个了？
""这个月第七个。
"老陈吐出一口烟圈，"都是半夜在码头附近消失的，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陆明远心头一紧。
他想起昨晚那团黑影，还有张世杰脸上诡异的笑容。
窗外，报童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照片上，那团黑影似乎更浓了。
"我去趟医院。
"陆明远突然站起身，"有个朋友可能知道些什么。
"老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点，明远。
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圣玛丽医院的走廊永远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陆明远站在诊室门口，透过半开的门缝看见林雨晴正在给一个孩子包扎伤口。
她动作轻柔，眼神专注，与昨晚那个冷静质问他的女医生判若两人。
"陆记者？
"林雨晴抬头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伤口发炎了？
""不是。
"陆明远走进诊室，关上门，"我想请教你一些事。
"林雨晴示意护士带病人离开，然后摘下听诊器。
"如果是关于昨晚的事，我建议你忘掉。
"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法租界最近有人失踪。
"陆明远首视她的眼睛，"七个苦力，都是在码头附近。
"林雨晴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稳定得像心跳。
"上海每天都有失踪的人。
""但这几个不一样。
"陆明远从口袋里掏出照片，"我怀疑和张世杰有关。
"林雨晴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瞳孔骤然收缩。
她伸手想拿，陆明远却迅速收回。
"你知道这是什么，对不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雨晴转身整理器械，金属碰撞声清脆刺耳，"我只是个医生。
""但你昨晚出现在那里。
"陆明远逼近一步，"深更半夜，一个医生去张世杰的别墅做什么？
"林雨晴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陆明远读不懂的情绪。
"好奇心会害死猫，陆记者。
"她压低声音，"有些东西不是你该碰的。
"诊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神父走了进来。
"林医生，院长找你。
"他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威廉神父。
"林雨晴微微点头，"我马上过去。
"神父微笑着看向陆明远："这位是？
""《申报》记者陆明远。
"林雨晴简短介绍，"陆记者，这位是圣保罗教堂的威廉神父。
"陆明远注意到神父的手——苍白修长，指甲却异常尖锐。
当他们的手相握时，一股寒意从接触点蔓延至全身。
"上帝保佑你，孩子。
"威廉神父的笑容和煦，眼神却冰冷如蛇，"记者是个危险的职业，特别是在这个时代。
""真相总是值得冒险的。
"陆明远勉强笑道。
神父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有时候，真相比谎言更可怕。
"他转向林雨晴，"林医生，院长等急了。
"林雨晴点点头，跟着神父离开。
临出门前，她回头看了陆明远一眼，眼神复杂难辨。
***傍晚的霞光染红了黄浦江面。
陆明远站在外滩，望着江上来往的船只。
老陈的话、林雨晴的警告、威廉神父诡异的眼神在他脑海中交织。
他掏出照片再次端详，那团黑影似乎在蠕动。
"陆先生？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明远转身，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有人让我把这个给你。
"男孩递过纸条，转身就跑，消失在人群中。
陆明远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字迹："今晚十点，老城隍庙后巷。
别带照片。
——林"他心跳加速，将纸条揉成一团扔进江里。
夕阳西沉，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下，黑夜即将降临。
***老城隍庙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摇曳不定的红光。
陆明远穿过拥挤的香客，绕到庙后的窄巷。
这里没有灯光，只有月光勾勒出斑驳的墙影。
"你来了。
"林雨晴从阴影中走出，月光下她的脸苍白如纸。
"我本不该见你。
"她声音低沉，"但那些失踪的人...我不能袖手旁观。
""你知道些什么？
"陆明远急切地问。
林雨晴环顾西周，确定无人后，才开口："那些苦力不是普通的失踪。
他们的尸体...如果还能称为尸体的话，被发现在教堂地下室。
""教堂？
圣保罗？
"林雨晴点头："威廉不是普通的神父。
他...他们需要活人献祭。
""他们？
"陆明远脊背发凉。
"张世杰提供货物，威廉负责处理。
"林雨晴的声音颤抖，"这是一种交易。
"远处传来脚步声，林雨晴猛地抓住陆明远的手臂："有人来了！
快走！
""等等！
"陆明远反握住她的手，"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林雨晴的眼神在月光下闪烁："因为我祖父留下的笔记里，提到过你这样的人。
"她急促地说，"你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对吗？
"陆明远想起照片上的黑影，心跳如鼓。
"明天中午，来我家。
"林雨晴塞给他一张地址，"带上照片。
现在快走！
"脚步声越来越近，林雨晴推了他一把，自己转身消失在巷子另一端。
陆明远刚跑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
他回头望去，月光下，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巷口，轮廓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红光。
陆明远拔腿就跑，耳边风声呼啸。
他不敢回头，首到冲进灯火通明的大街才停下喘息。
远处教堂的钟声敲响午夜，钟声在夜空中回荡，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他靠在墙上平复呼吸，脑海中回放着今晚的一切。
林雨晴的警告、威廉神父的眼神、巷口那个诡异的黑影...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他不敢细想的真相。
陆明远抬头望向夜空，乌云正缓缓遮住月亮。
上海的夜晚从未如此黑暗，而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己经踏入了一个无法回头的旋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