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是被刺骨的寒意冻醒的。
不是空调温度开太低的凉,是那种钻进骨头缝里的湿冷,裹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霉味,黏在被子上,一呼吸都能呛到喉咙。
她猛地睁开眼,视线里没有熟悉的落地窗和智能闹钟,只有糊着泛黄旧报纸的土坯墙——墙皮卷着边,右下角还破了个洞,能看见外面灰蒙蒙的天。
身下的炕硬得硌腰,铺着的粗布褥子薄得像层纸。
林薇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浑身酸软,喉咙里更是又干又疼,像是吞过砂纸。
“妈……我饿。”
软糯又带着点怯意的声音在炕边响起。
林薇僵硬地转头,看见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孩子也就西岁光景,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小褂,袖口磨得发亮,露出的手腕细得像根芦苇。
她手里攥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大眼睛里满是不安,盯着林薇的眼神,像只怕被丢弃的小猫。
这不是她的孩子。
林薇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中。
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突然涌进来,混乱地在脑海里冲撞——1982年,青河县周家村。
她现在叫李秀兰,二十二岁,半个月前刚嫁给村里的退伍军人周建军。
而眼前这个叫周丫的小女孩,是周建军的小女儿。
除此之外,她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八岁的大儿子周磊,六岁的二女儿周梅。
她是个后妈。
更糟的是,原主“李秀兰”是个出了名的泼妇。
嫌周建军穷,嫌三个孩子是累赘,嫁过来这半个月,不是摔盆砸碗就是指桑骂槐。
昨天下午,因为周建军把仅有的五块钱给周磊交了学费,原主跟他吵得翻天覆地,最后竟一时想不开,摸了墙角的农药瓶……林薇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明白喉咙疼的原因。
她不是加班猝死在投行的办公桌前了吗?
怎么一睁眼,就成了八十年代这个穷得叮当响、还背着“坏后妈”名声的农村妇女?
“妈?”
周丫见她半天没反应,声音更低了,小手攥着碗沿,指节都泛了白,“我……我就想喝口玉米糊糊。”
林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她前世在投行摸爬滚打十年,见过的人非富即贵,打交道的不是百万年薪的高管就是手握资本的老板,何曾见过这样一双满是渴望又恐惧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撑着酸软的身子坐起来。
“丫丫乖,”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些,模仿着记忆里原主偶尔对孩子的语气,却又刻意放软了语调,“妈这就给你找吃的。”
刚挪到炕沿,脚下就踉跄了一下。
林薇低头,看见自己穿着双露脚趾的布鞋,鞋面还沾着泥。
她扶着墙站稳,环顾这个不足十平米的土屋:除了一张土炕,就只有一个掉漆的木箱,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木桌,桌角放着半袋玉米面,袋子上还破了个小口,漏出点黄色的粉末。
这就是这个家的全部家当了。
林薇走到木箱边,打开盖子,里面只有几件打补丁的旧衣服,连个像样的碗都没有。
她拿起桌上的粗瓷碗,走到玉米面袋前,小心翼翼地舀了小半碗——袋子里的面不多了,看分量,撑不过三天。
“哗啦——”就在她准备去找灶台的时候,土屋的门被推开了。
冷风裹着几片枯叶灌进来,林薇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旧棉袄。
门口站着个高瘦的男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外套,肩膀上还沾着点砖灰,显然是刚从工地上回来。
他就是周建军,这具身体的丈夫,三个孩子的父亲。
男人约莫二十八九岁,皮肤是常年在外干活晒出的黝黑,五官轮廓很硬朗,只是眉头皱着,眼神里带着几分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防备。
他手里攥着两个硬邦邦的窝窝头,看见林薇站在屋里,脚步顿了顿,语气沙哑地开口:“醒了?”
林薇点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叫“周建军”太生分,叫“丈夫”又别扭,最后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周建军走进来,把窝窝头递到她面前:“砖厂食堂剩下的,你先垫垫。”
他的手指粗糙,指节上有层厚厚的茧,递东西的时候,眼神不自觉地飘向炕边的周丫,带着点愧疚,“丫丫……也没吃饭吧?”
林薇看着那两个黑乎乎的窝窝头,表皮硬得能反光,前世她连米其林餐厅的面包都嫌不够精致,可现在,这却是这个家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
她没接,反而把手里的粗瓷碗递过去:“家里还有玉米面,煮点糊糊吧,孩子小,吃不了这么硬的。”
周建军愣住了。
他娶李秀兰,是因为媒人说她“能干”,也是因为家里穷,实在没人愿意嫁。
可这半个月来,李秀兰别说给孩子做饭,就连孩子哭,她都要骂两句“丧门星”。
昨天喝农药之前,还把周磊的书包扔到了院子里,说“赔钱货读书没用”。
今天的李秀兰,好像有点不一样。
她没像往常那样一见面就抱怨,眼神也不似之前那般刻薄,说话的时候,语气竟带着点他从未听过的温和。
尤其是看周丫的眼神,没有厌恶,反而有了点心疼。
“我……我这就去煮。”
周建军反应过来,接过粗瓷碗,脚步有些慌乱地走向灶台。
土屋的灶台在角落里,是用泥巴糊的,旁边堆着几根干柴。
他蹲下身,划火柴的时候,手都有点抖。
林薇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记忆里,周建军是个实打实的好人。
在部队的时候立过功,退伍后为了养三个孩子,什么苦活累活都干,砖厂的活最累,一天才挣一块二,他却从舍不得给自己花一分,省下来的钱全给孩子买吃的和书本。
可原主,却把他的好当成理所当然,还变本加厉地压榨。
“妈。”
周丫又轻轻叫了一声,小步挪到林薇身边,仰着小脸看她,“你今天……不骂我了吗?”
林薇的心又是一软。
她蹲下身,尽量跟孩子平视,声音放得更柔:“不骂了,以前是妈不好。
以后妈再也不骂你们了,也不跟你爸吵架了。”
周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却还是紧紧攥着衣角。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小男孩冲了进来。
男孩约莫八岁,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沾着点泥土。
他一进门,看见林薇,眼神瞬间就冷了下来,像只炸毛的小兽。
是周磊,周家的大儿子。
周磊没看林薇,径首走到周丫身边,把妹妹往身后护了护,然后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林薇:“你又想干什么?
是不是又要跟我爸要钱?
我告诉你,没钱!
我爸的钱要给妹妹治病,要给我交学费!”
林薇愣住了。
她想起记忆里的片段——原主昨天吵架的时候,曾摔碎了周磊最宝贝的东西:周建军当年在部队得的军功章。
那是周磊的精神支柱,也是他对父亲的骄傲。
自那以后,周磊就再也没跟原主说过一句话,眼神里全是敌意。
“我没要钱。”
林薇看着男孩紧绷的脸,轻声解释,“我想给你们煮点玉米糊糊。”
“你别装好人!”
周磊根本不信,猛地伸手,一把打翻了林薇放在桌上的玉米面碗。
黄色的粉末撒了一地,还有些溅到了林薇的裤子上。
“周磊!”
刚生好火的周建军听见动静,急忙转过身,脸色沉了下来,“你干什么!”
周磊梗着脖子,眼里却有点红:“爸,她就是装的!
她昨天还摔你的军功章,今天怎么可能好心给我们做饭?
她肯定是想骗你的钱!”
周建军的脸色更难看了,看向林薇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复杂。
他知道儿子说的是事实,可刚才林薇的样子,又不像是装的。
林薇看着地上的玉米面,心里也有点急。
那是家里仅有的粮食了,就这么撒了,晚上三个孩子吃什么?
可她看着周磊眼里的委屈和愤怒,又发不出火来。
这孩子不是故意的,他只是被原主伤怕了。
她深吸一口气,弯腰,开始收拾地上的玉米面。
她的动作很轻,尽量把能扫起来的粉末都拢到一起,声音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不信我,没关系。
但粮食不能浪费,我们晚上还要吃饭。”
周磊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他以为她会像以前那样,跳起来骂他,甚至打他。
可现在,她只是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玉米面,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竟显得有些柔和。
周建军也愣了,下意识地走过去,蹲下身帮她一起收拾。
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林薇的手很凉,周建军心里竟莫名地疼了一下。
就在这时,炕边突然传来“哇”的一声哭。
林薇和周建军同时抬头,看见周丫捂着额头,小脸通红,身子还在微微发抖。
“丫丫!”
周建军急忙跑过去,伸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脸色瞬间变了,“怎么这么烫!
发烧了!”
林薇也快步走过去,指尖触到周丫的皮肤,滚烫的温度让她心里一紧。
周丫烧得厉害,小嘴唇都干得起皮了,哭着说:“妈……我难受……我冷……”周建军急得团团转,伸手就要抱周丫:“我带她去村医那里!”
“等等!”
林薇拉住他,“村医那里看病要花钱,咱们家里还有钱吗?”
周建军的动作顿住了,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他昨天刚把最后五块钱给周磊交了学费,现在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砖厂的工资要到月底才发,这可怎么办?
林薇看着周建军焦急又无助的样子,看着周丫烧得通红的小脸,再看看旁边周磊和闻讯赶来的周梅担忧的眼神,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念头——她不能再像原主那样浑浑噩噩了。
她是林薇,是在投行里闯过风浪的人,不是那个只会抱怨的李秀兰。
这个家虽然穷,虽然有矛盾,但这是她重生后的第一个家,她不能看着孩子们受苦。
可是,没钱,没药,外面还刮着冷风,周丫的烧却越来越厉害。
林薇看着眼前的困境,第一次觉得,重生到这个八十年代的农村,比她当年应对千万级的项目,还要难。
而更让她担心的是,周丫的烧如果不能及时退下去,会不会引发更严重的问题?
她手里没有退烧药,村里的赤脚医生又要花钱,她该怎么救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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