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咸淳三年冬·安阳滩汉水的初冻,裹挟着不祥的寒意,比往年都来得早,也更锋利。
蒙古大将阿术沉重的皮靴碾过冰层,脚下传来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暗红的血水,并非来自冰下活物,而是昨日被碾碎的宋军水师亲兵的残躯,此刻正从裂缝中丝丝渗出,将洁白的冰面染成一片狰狞的猩红。
蒙古铁骑的具装马蹄踏碎薄冰,冰碴子混着粘稠的血沫,溅在阿术身后那面狰狞的狼毫大纛上,留下点点污迹。
江面上,三百艘宋军艨艟如同绝望的巨兽,咆哮着撞向薄冰。
船首包铁的“犁头冲”蛮横地犁开冰面,硬生生将蒙军船阵拦腰劈断。
刺耳的绞盘声中,船头的“三弓床弩”张开了巨口,丈二长的破甲锥,箭头裹着硫磺,带着破空的尖啸,狠狠扎下!
箭矢贯穿冰层,将冲锋的蒙军前锋连人带马死死钉在冰面上,鲜血瞬间在寒冰上绽放出大朵大朵凄厉的花。
就在血雾腾起的刹那,吕文焕的伏兵如鬼魅般从鹿门山隘口杀出,铁甲反射着冬日惨淡的阳光,刺目的寒光几乎令人目盲。”
放——闸——!
“城楼上的嘶吼带着破音的决绝。
令旗如断头刀般重重劈落!
上游水门轰然洞开!
积蓄的洪流挟着万钧之力奔涌而下,裹挟着上百根削尖的巨木化作一片死亡森林,狠狠撞入蒙军密集的骑阵!
镶铁的马腿在尖利的木桩间发出令人心悸的折断脆响,落水的重甲骑兵被湍急的冰棱轻易割开喉管。
染红的冰面下,一串串琥珀色的气泡诡异地上浮——那是襄阳守军特制的桐油火球在冰冷的水底闷燃,预示着水下无声的炼狱。
咸淳八年五月·汉水五年苦围。
汉水呜咽,襄阳城垛早己被反复浸染的鲜血凝成了深沉的酱褐色,每一块砖石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无休止的杀戮与绝望。
夜色如墨。
张贵紧握舵柄,他的赤马舰切开黝黑的江水,船身几乎融入黑暗。
耳中只有桨叶被厚棉布包裹后发出的、压抑而沉闷的破水声。
三千民兵驾驶的草船,像一群沉默的水鬼,紧贴着汉水东岸悄然潜行。
船底加装的“水叶轮”搅动着水流,惊起岸边夜鹭仓惶的扑翅声。
“龙尾洲有火光!”
哨兵压抑着激动低呼。
约定的接应点,宋军寨垒的方向!
希望的火光!
张贵的心猛地一跳。
然而,当船队再近些,那火光映照出的,分明是元军狰狞的狼头灯!
陷阱!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所有人。”
点火!
“张贵的怒吼撕破寂静,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
三百支特制的火筒同时爆发出怒吼!
炽烈的火柱如狂怒的赤龙,狠狠撞向元军沿江布设的铁索连营!
烈焰冲天而起,粗重的铁索在高温中悲鸣、崩断!
燃烧的猛火油顺流而下,将整段江面铺成了一条翻滚流淌的火毯,映照着元军惊惶扭曲的脸。
张贵的座舰猛地一震,发出刺耳的呻吟!
水鬼的凿船斧己劈开了坚实的龙骨!
冰冷的江水汹涌灌入。
火光中,血人般的张贵夺过那面象征死战不屈的”毋降“旗,纵身跃入沸腾的江涛!
他腰间那本残破的《守城录》书页,在灼热的气流中翻飞、燃烧,如同浴火挣扎的蝴蝶,瞬间被烈焰吞噬。
三日后,襄阳水门。
守军从浑浊的血水中捞起一具无头尸身。
尸体焦黑蜷缩,唯有那紧攥着半截旗杆的右手,手背上那由刀疤组成的、深深刻入骨肉的“孟”字黥刑标记,在死寂中无声呐喊——这是三十年前,京湖制置使孟珙麾下亲兵独有的印记!
守军颤抖着剖开旗杆的竹节,一张浸透血污的密信赫然在目:“范文虎不至,援绝!”
七个字,像七根冰冷的钢针,刺穿了襄阳城最后一丝侥幸。
咸淳九年正月·樊城汉水北岸,樊城在刺骨的寒风中颤抖。
南岸襄阳城头,守军望着对岸,目眦欲裂。
北岸的空地上,一座由色目匠人阿老瓦丁督造的庞然巨物己组装完毕。
那是远超宋军想象的恐怖杀器——巨型配重投石机(回回砲)。
精密的杠杆和沉重的配重箱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它能将百斤巨石轻易抛过数里远的距离,砸向樊城摇摇欲坠的城墙。
元军大营,旌旗蔽日,号角低沉,战马嘶鸣。
无数精锐步骑正在集结,从东北、西南两个方向,分作五路,如同巨大的铁钳,缓缓收紧。
空气凝重得令人窒息,弥漫着大战前令人作呕的焦油和铁锈味。
樊城,这座与襄阳唇齿相依的堡垒,在元军滔天的兵势与那沉默巨兽的阴影下,己然危如累卵,随时可能被碾为齑粉。
大宋的天,在这汉水之畔,仿佛也随着樊城一起,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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